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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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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長生海中心怒濤翻湧,寒潮激越的朝她腳下逼近,已經被陽光侵蝕到看不清面容的少女用力將手中的鏡子拋向虛影交織的天空,濕寒刺骨的海風帶著那個人的氣息呼嘯而至,她在模糊的視線中隱約看見他的臉。

那張英俊蒼白的臉上分明承載著滔天怒火,但他的視線卻沒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追向那面已經被魔神們收入囊中的鏡子。

他很久沒這麽生氣過了,這次,應該不會再對她仁慈了——可惜陽光也不能給她一個痛快。

她想,不如自己選一個痛快些的死法吧。

其實她不想死的,可是她害怕,她怕他勝過怕死,因為他接下來的懲罰一定會讓她比死還要痛苦。她太了解他了,這麽赤裸裸的背叛,他怎麽可能還會選擇寬容。

她摸出之前從曰歸客棧裏偷拿的那瓶天池聖水,這是一小瓶對她而言無異於砒霜的東西,六界至純之力會讓她就此消融在這片海上嗎

手臂上的焦黑皮膚在陽光下不斷脫落,她開始沒有知覺,猶豫了幾個瞬息之後,她輕輕嘆了口氣——掙紮了這麽久,沒想到還是做了逃兵。她打開瓶口努力挺直了腰,對著即將下墜的日光將瓶子的液體優雅的盡數抿入喉中。

像是吞進去了一團熔漿似的烈焰,她感覺臟腑之間開始消融,血水幾乎是瞬時便從她唇間溢出。

遠處的天空烏雲聚攏,陽光轉瞬便被吞沒,海上雷電交織,雲層不知被什麽染紅,仿佛傍晚的晚霞,瑰麗妖冶——兩道虛影猝不及防的從雲層中直直墜下。

這麽短的時間,已經有兩位魔神死於他手嗎

可惜她已經將能做的都做了,再也幫不上什麽忙了,神力再也無法支撐她浮懸於海面,她按著胸腔那一團幾乎要被燒穿的劇痛,嘔出一大口血,墜入了深海中。

海水從沒這麽冷,她甚至感覺身體裏的那一團滾燙都要冷卻下來,曾經感受過的窒息感再一次將她淹沒。

瞳孔逐漸在海水中渙散,她心想就這樣吧,她已經努力過了,這樣消融掉也很好,至少身為神的孩子,她不用再作為怪物存在於這世間了。

渾噩間,眼前卻忽然暈染開一抹化不開的紅,接著她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角,視線的最後,她看到匡玉在水下一掌將海域劈開,修長的指間懸浮出熠熠生輝的法器。

很熟悉——是寶華蓮重塔。

蘇葉覺得自己應該是死了,因為她感覺到了刺眼——是久違的陽光,但陽光卻並不令她痛苦。

屍魃怎麽可能會安然無恙的沐浴在陽光之下呢。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棵巨大的紫藤樹下,遠處的雲垂落到草地上,陽光從樹蔭的縫隙中密密麻麻的穿透下來落在她臉上,但是她毫無痛覺。

原來死了之後的世界這麽美,像是仙境。

正當她以為自己已經死的時候,一轉頭,卻發現匡玉輕靠在樹旁,他伸手扶著樹幹,蒼白的唇緊抿著,妖冶漂亮的瞳眸中餘怒未消。

少女看見了他手裏的鏡子,赤紅色一片,上面沾滿了魔神的血。

她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驚惶的想問他怎麽也在這裏,還來不及驚愕惋惜,便被他一巴掌重重掌摑在地。

他從來沒打過她耳光,要麽便是罰跪,氣的狠了就直接一箭穿膛。

這個程度算是怎麽回事

少女捂著火辣辣的臉頰,心裏揣測著他的怒氣值,一時間有些怔楞,不敢擡頭。

這痛感如此真實,可是,她不是飲下了天池聖水麽

她低下頭,發現胸腔裏的臟腑確確實實已經消融,這具身體如今也就剩了副空架子而已,空蕩蕩的胸腔裏只有一顆冰涼的珠子代替心臟在幽幽轉動——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麽,當下大為震驚。

空中的落葉近乎靜止,這裏的時間是停的。

七重幻境但凡晚開一秒,天池水都會將她完全消融幹凈,可如今她還是好好的活在這世上,他甚至剖下了一半的內丹渡給她續命。

究竟是舍不得她死,還是不想讓她就這麽容易的死亦或是要留著她這條賤命來威脅她父母

她看不透。

身前的人優雅的拂了拂衣袖,半傾下身擡起她紅腫的臉,動作溫柔, “知道我為什麽打你嗎”

這一巴掌力道太重,少女的唇角發麻,幾乎沒有知覺,但還是不敢遲疑的順嘴說出了那句他最常說的話, “因為父君只喜歡聽話的孩子,而鐘靈不聽話。”

“還有呢”

蘇葉猶豫了一會兒,仿佛連自己也不太敢相信的樣子訥訥道: “我令父君擔心了。”

男人哂笑, “是麽,你還會有這樣的覺悟”頓了頓,語調變得嘲諷, “鐘靈不是一向覺得父君待你極為刻薄,甚至不如待外人好嗎”

少女心緒覆雜的撫著胸口,這感覺很奇怪,雖然沒有了心跳,卻是一種更為溫潤滋養的感覺,仿佛一股很強的力量在維持她的身體不敗。

她不知該作何表情面對他,又不敢揣摩他的心思,只好低下頭小聲認錯道: “是鐘靈年紀小,以前不懂事。”

他卻捏著她下頜骨迫使她擡頭,雲淡風輕道: “我知道你什麽也不怕。但再有下一次,我就讓你的哥哥替你死。”

她瞳孔一震,近乎哀求的道: “鐘靈願意為父君做任何事情,只求父君不要再去找我的家人了,如果你始終咽不下那口氣,就來報覆我吧,鐘靈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這不是她第一次說了。

只是此刻的語氣更顯真誠,仿佛確確實實對他一點恨意也沒有了,還透著一點認命的無奈。

男人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直起身來,揮手拂過鏡面——盲女的鏡像不出意外出現在其中。他審視著鏡中的臉,輕蔑微笑, “這種小孩子才用的障眼法,我很早就不用了。”頓了頓,看著少女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垂眸思考了會兒,柔聲一笑, “要靈兒對他們說最狠的話也願意”

少女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怔怔的擡頭, “願意。”

反正父母親皆已轉世,根本認不出她來,她對他們說再狠的話,又能如何呢

男人歪頭想了想,一種暢快的惡趣味自他心底蔓延開來,好似得到某種滿足般俯下身來,在少女耳邊輕輕低語了幾句。

蘇葉臉色大變,臉色霎白的搖頭,無措的抓緊他的衣袖, “不行,我不能這樣說,我哥哥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對他說這樣的話,還不如殺了他。”

男人目不斜視的望著她慘白的臉,淡淡道: “那便沒意思了。”他凝視著鏡子裏容貌清麗白凈的女人,溫聲道: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對誰憐香惜玉。”

少女緊緊抿唇,下頜線繃緊,沈默了很久才鼻尖泛紅道: “是不是我這樣說了,父君就會放過他們”

男人微笑著輕撫她的發頂, “我從不做任何承諾,靈兒忘記了嗎”

如果羌無的兒子被逼入魔道,女兒永世落於黑夜的禁錮中,這個程度,他可以平息萬年來積壓的戾氣嗎

好像不能,他還要他和最愛的妻子,永世不得相守。

……

四更天的時辰,凡世的都城黑壓壓的,仿佛有暴雨要來。

大兗朝的宮闕深處,一道紫色霞光般的倩麗身影從天而降,綢緞般融入夜色潛進了公主寢殿裏。

“紅蕖結界有進無出,”夜色裏,這位永夜太子的金色異瞳微微亮起來,他皺著眉,面無表情盯著她。 “我沒讓你過來,你來做什麽”

紫衣女子不緊不慢的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擡頭之間,瞳色竟然也異於常人,她聲音柔軟, “殿下,我在東海遇到幾位受傷的魔神,是同他們一起過來的,他們現下正在結界外等你的指示。壇虛鏡被奪回去了,只怕現在匡玉已經知道真正的太陰神君是誰了,我擔心……”

“我之前對宗鈴郡主說的很清楚,這是永夜之地的事情,你管好你們仙靈族的事情就可以了。”年輕太子語氣不耐,他鮮少有在夜裏發火的時候,金色異瞳亮起時,他通常都是溫文爾雅的,但每每對上她,似乎便會恢覆白日的冷漠, “郡主嘴上尊稱我為殿下,卻總擅作主張插手永夜的事情,是否太不把我這個殿下放在眼裏”

但紫衣女子卻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冷漠,自顧自道: “殿下如果是放不下姜衡公主,我會代殿下保護好她的,殿下還是想想怎麽救神君罷。”

年輕太子不由冷笑, “怎麽,你是覺得在這個女人面前,我會置我母親的生死於不顧是麽”

紫衣女子有些著急, “我沒有與殿下開玩笑,九位魔神已隕其二,匡玉應該在來的路上了,殿下還是早做決斷的好。”她的紫色異瞳看向床榻上的人,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姜衡公主是太陰神君,可她知道,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一直在這裏守著她,而不去安排他的凡人母親逃出城。

“你將神君藏到哪裏去了”四下環顧了一下,卻並沒有見到熟悉的神印,紫衣女子焦急的撫額, “殿下,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神君這次若再歷劫不過,那可——”

“我的打算”年輕太子在高座上紋絲不動,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隱匿在黑暗裏看不清神情, “當然是在這裏等他來。”

天還沒亮,一道黑色的影子順著公主寢殿的寶瓶裏游移過來,紫衣女子的異瞳瞥見異狀,險些掩嘴驚叫出聲——那是一團極為純粹的,黑暗的,陰冷的氣息,她幾乎是下意識便祭出了法器,然而下一秒,年輕太子脫口而出的兩個字便令她再度受到驚嚇。

“父神。”

紫衣女子瞪大眼睛,羌無大人不是陪著太陰神君一起輪回嗎

而且,這團黑影的氣息明明不是一個神明該有的樣子啊。

年輕太子再度開口, “你覺得現在是時候了嗎”

黑影淡淡吐出一個字, “嗯。”

年輕太子嘆息, “那麽,是你來還是我來”

黑色影子低聲回應, “當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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